近代伟大文学作家鲁迅写给儿子的诗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的父亲用生命诠释了这句经典名言。从来没有给他特意过个教师节，今年教师节恰逢周末，而父亲却已离世。
父亲一生瘦弱。未成年之前，爷爷奶奶终身勤劳也无法让6个子女和老人过上温饱生活。瘦弱的父亲在成年之前很调皮，也经常因为睡觉错过晚饭，但分配到自己的家务活照样要做，却只能饿着肚子睡觉，因此未成年之前也不知病由地住过院。成年之后，爷爷也因病早早去世，但爷爷终身严厉的形象也被继承了下来，并运用到工作中。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是那个时代的宣传标语，宣传媒介就是学校的院墙、教室的黑板报。瘦弱的父亲高中毕业后，选择了从教，上岗后的前几年工资全部用于偿还家里购置的压面器械贷款，用于支持爷爷奶奶叔叔和三个姑姑的日常生活来源。这个消息，也是爸爸弥留之际的前两个小时，才被病床旁守护他的发小公众于世，否则父亲去世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事。
结婚后的父亲，因为“穷教书的”境况，被强势不服输的母亲劝离教师行业多年，却依然坚持到了退休。因为父亲始终有个信念：孩子读书才有出路，教书需要人来教，国家富强起来后不会亏待教师的。家里补贴不够，就夏天到工地搬工、冬天去汉正街批发对联回来卖、妈妈体型胖且扎实就多种几亩地，爸爸除了教学，其余时间跟妈妈一起下地干活。我和弟弟从记事起就开始分担家务，中午放学回来基本没有饭吃都是爸爸、弟弟和我三个人一起分工做饭，因为妈妈要田里干活；夏天早上起床从来看不到父母身影，因为要田里干活；冬天半夜出发去汉正街，再半夜回来喊我和弟弟起床吃买回来烂了一部分的菠萝，则是最大的福利了。
父亲因为性子耿直又瘦弱，村里玩得来的小伙伴不多。因此在成为同龄人的孩子教师后，经常因为欠学费的孩子被老师赶回家、体罚调皮的孩子，这两件事，被同龄人找到家里里，认为父亲是公报私仇，除了闹得很不愉快。作为学校的会计和出纳岗，负责收学费并记账的父亲总是陪笑脸、并且不厌其烦地解释再解释。这种场合大部分都是父亲的午饭或晚饭时间，导致每年总用那么三到四个月吃餐正常的饭都是奢望，即使配有验钞机，每年收两张五十或一百的假币并自己掏腰包也再正常不过的事。90年代五十元或一百元在农村不是一个小数字，所以母亲很恼火。
弟弟和我都不聪明，对学习兴趣也没那么浓，所以也没考到名牌大学。但是作为教师的父亲，依然很开心。村里甚至整个大队同龄段甚至之后几届读本科的也不多，所以天气不好或身体不舒服的日子，都会回老家住到同组的叔叔或者爷爷家里，他们已是清一色的楼房，而不是当年我们住村湾里时的瓦房。因为要供我和弟弟读书，母亲因为脚伤不能下地种田，便搬到城里打工，住亲戚家旧房子。父亲对农村的独栋楼房有种说不清的眷念、羡慕，甚至自卑。但奇怪的是，每次回去他都被叔叔和爷爷们给予VIP待遇。大概是父亲从不爱欠别人人情，逢年过节无一例外都会提着酒和麻糖回村里拜年或拜新香，回去住几天后会变着法子给长辈买肉和酒让村里人带回去，或者送其它他们喜欢的食品。也或者正好回去教育那时的90后村里适龄学童向我和弟弟学习、好好念书。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是毛泽东同志送给教师的对联，用来形容父亲的后半生也极为合适。
父亲坚持不让我和弟弟大学期间勤工俭学或学费贷款，我们也没争气赚到全额奖学金。因此，各四年的学费生活费几乎用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但是那些年，教师的工资和福利渐长，也每年组织体检。2012年秋天学校例行体检，父亲被镇上卫生院查出肺部有阴影。于是到县医院确诊后立即去省人民医院做了大手术。术后两个月住院及两个月修养后，闲不下来的父亲选择返岗。此时学校已合并到镇上，可以坐直达班车，但是父亲嫌弃班车时间不能掌控，除了感冒住院后的那几周恢复期选择坐班车外，大部分时间仍然选择骑电动车去镇上上班。因此，手术后仍然风里来、雨里去的那几年，虽然离开了授课岗，但日常后勤及接待检查的日子，仍然要满校园和楼道里爬上爬下来回跑，中间某个暑假还每天孝感云梦来回跑，一天无数趟1到5楼步梯给儿子装了个婚房。于是，每年住院的频率和单次天数开始逐年递增，但舍不得工资更舍不得岗位的父亲，仍然坚持到近60岁才退休。
退休后的日子，父亲依然没有闲下来。除了例行感冒住院出院外，父亲干了三件大事：装修云梦城关位于三楼的新屋、跑前忙后给协助母亲照顾刚出生的孙子、有偿给刚起步的楼盘开发商亲戚做会计记录每日建材进出货流水并如实定期开展存货监盘。
人逢喜事精神爽，干活都更有精神。但是却害苦了术后的身体，并于前年夏天身体突发状况，住进ICU 8天且在县医院住院2个月，出院后头发花白，吃饭和洗漱变成了世间最艰难的事情，挂上了家用氧气罐、坐上了电动轮椅。虽然辞去了兼职会计岗，但父亲依然坚持学习要从娃娃抓起，并想把自己自19岁参加工作以来一直一线教学的经验传授给弟弟、让孙子避免入学堂读书的某些“坑”。但弟弟工作忙不仅没空带也基本没空回云梦。于是，只要孙子周末或寒暑假在云梦，自己没住院且有力气时，便会见缝插针式教孙子认字、写字和写算术。劳心劳力，大人们领情，但孙子不领情，总是说“爷爷凶、不喜欢爷爷、爷爷从不抱我”之类的童言。
三年的新冠大疫，让许多家庭支离破碎。父亲虽然在县医院住了2个月并出院，但是没逃过4月的第二波疫情并于5月初突然离世。
手术十年来，顽强的生命力、不叫疼、爱干净、谦逊但有傲骨的父亲，让县医院全科室的医护人员都亲切地称呼他为“爹爹”。所有医疗费全部由父亲自己出，生活起居尤其是医院护理由母亲一人全权包办，但全家人身心都受到极大摧残。这个过程中，父亲依然很坚强想要活下去，全家人也齐心协力帮助父亲活下去，但父亲还是在5月6日早上跟所有亲朋好友陪伴中走了。最让家人意外的不是父亲的突然离世，而是父亲葬礼上居然来了好多好多人，甚至许多二十到三十年我都没见过的人都见到了：亲朋好友，小区里的人、镇上教育系统同事、整个村和某些镇上的人。
这让我、弟弟和母亲对父亲有了新的认识：在我们眼里死板、话痨的父亲，怎么会收到这么多人的喜爱？虽然父亲在村里辈分已经是快到顶了，但是这从来不是农村人尊敬父亲的理由。他们过来安慰母亲时大多数都说，父亲平时说话都是和颜悦色、几乎没和人起过冲突甚至红过脸。年轻时被村里霸道人家欺负时，他们都不好帮架，但是心里跟着气，但更敬佩父亲这么多年来依然不卑不吭。后来，从我和弟弟上高中开始到父亲退休，我家经济状况开始逐渐好转，但父亲依然客客气气、礼数周全。每家每户的适龄儿童他都亲力亲为关心关注过，贫困家的孩子也都为其争取了相应的国家政策。别人想拿点自家生产的高价值农产品，比如花生、香油、菜籽油之类送给我家，父亲都以太远了不方便带回去、拿回去家里占地方之类的话婉言谢绝。
几个月过去了，家里人也渐渐从悲恸中游离出来。在家里隆重程度仅次于春节的教师节，第一次没有了父亲的身影，只剩摆进桌上相框里慈祥微笑着的照片，特此纪念一下微信名为“仁义”的父亲，并祝天下所有的教师节日快乐，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同时，保持“一生只为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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